指腕之间生意趣

——读杨一墨的指墨画

　　2001年我访问澳门，归途经过广州，受邀到广东画院小憩。一走进画院大厅，遇上的便是杨一墨先生的个展。我当时还不认识杨一墨先生，但却对那满大厅的作品引发了兴趣。一幅幅的山水、人物、花卉，立轴、手卷、扇页、不论题材幅式，画家似皆信手拈来，画迹无所拘束，有一股烂漫的生气充溢其间。经询问打听，我与杨一墨先生相识。知他是辽宁铁岭人，与清代指墨大家高其佩是同乡。令人称奇的是，他与高其佩同样擅以指墨作画。在那一次匆忙见面之后，我在《书与画》杂志上安排介绍了杨一墨的画，颇获读者好评。

　　2002年我应鲁迅美术学院孙世昌教授之邀，赴鲁美国画系讲学。杨一墨先生闻讯赶来看我，执意要我到他的家乡看看他的画。我对诞生了指墨大家高其佩的那一片土地抱着好奇，便随他一起去了铁岭。深秋的北方，旷遥疏肃的大地，并没有留给我特别的印象，倒是杨一墨为人的坦诚热情，为艺的执着勤奋，使我久久难忘。在他的画室里，他打开一幅幅作品让我看，请我提意见。其作品数量之多，令人吃惊。在一幅幅、一卷卷之中，指腕生趣，意境变换，时有佳作，令人击节。遇到有我十分欣赏的，他会即刻慷慨地说：“这幅就送给你吧！”我连连摆手推却，心中却暗暗感叹他为人的大度。我知道并非他不珍惜自己的作品，而是因他太勤奋，画的太多，佳作时而脱手而出，对他来说已不是难事。也正因为他异常勤奋且时有佳作，这些年来展事连连，先后在日本、新加坡及大连、烟台、深圳、澳门、广州等地办展，皆获佳评。他的那么多作品都是由夫人亲自装裱的，凡外出办展也是夫妇相携而行，真可谓夫倡妇随，其乐融融。

　　因我的推介，2003年1月上海朵云轩邀杨一墨前往办展。各地的杨一墨“画迷”纷纷赶赴上海祝贺，他的“粉丝”竟然来自新疆、山东、辽宁的都有，可见其画之魅力。他请我主持“杨一墨指墨艺术研讨会”，与会有上海美术界的名家和学界教授，大家纷纷发言予以好评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展览期间台湾画家刘国松夫妇正好到朵云轩购置画笔用具，刘先生请我作陪，我便请他夫妇俩上朵云轩四楼看杨一墨个展。刘国松很认真地逐一看了展览，对杨一墨以指代笔作画不住的称道，还欣然为画展签名并合影留念。刘国松为画界奇才，他作画不拘一格，甚至反对中锋用笔，他对杨一墨画作中显示的指腕灵性予以首肯，应在情理之中。

　　在2003年之后，杨一墨先生与我之间虽偶有电话问候，但各人忙各人的事，彼此往来已不多。近日，我忽然接到他的电话，知为纪念他六十寿辰，北京人美要给他出大画册，希望我能为他写点什么。故友来电引我悬想，以往几次读他画时的萌动不觉又回到心头。但不知他眼下又画的怎样？我提出看看他的近作再说，——好家伙，他一下子又给我寄来了一大堆近作照片。面对如此勤奋而又如此坦诚的画家，我又能说什么呢？

　　指墨画的灵性，我以为尤长于表现形简意赅的形象，在这方面杨一墨直承乡贤指墨画大师高其佩之所长，于人物鱼鸟随手挥写，形神毕现，尤其是他画的《兰亭读画图》、《知音图》、《蹴鞠图》等小品人物，迳以指甲划线，巧拙灵变，神态之刻划惟妙惟肖，令人叫绝。杨一墨于书法有深厚功底，对线条的把握别具灵性，以指代笔直抒胸臆，便更见奇妙。我认为他这类指墨人物小品，已足以为他的一个魅人的“招牌菜”。

　　但杨一墨并不以此为满足，看得出他更大的精力是投放在山水上。在山水画上他博采广取，尤于黄宾虹和傅抱石两家多有取法，又参以写生取悟之章法，所作山水画稿之多，简直可说是铺天盖地。应该说，以指墨作点，其巧拙见性之优势不亚于用笔，尤其是杨一墨有些取法于抱石墨韵粗简的山水，以指墨作壮线大点骨力特雄，而又渗化自如，颇具苍润韵致。他这一面目如深加修持，我想应该可以成为他的又一魅人的“招牌菜”。但杨一墨并未贪恋于此，他更为迷恋的似乎还是黄宾虹。时见他有密密层层点染山水的指墨之作，同时写生所得新景也时时诱惑着他，他的指墨山水显现了多种章法意境。黄宾虹式的山水能否通过指墨幻化出新的境界？以指墨来演绎山水写生稿，又该如何凸现指墨特有的优势？这些都是前人没有尝试过的，而杨一墨则坚韧地孜孜矻矻地尝试着。这使我不禁想起李可染先生说过的两句话：一是“死胡同也要走到底”，这是可染先生说的他自己；还有是“大天才用笨功”，这是可染先生赞他的老师齐白石。在这里我引用这两句话，既表示对杨一墨那种坚韧的尝试精神的钦佩，或许也含有某种警示意义：因为死胡同和笨功，毕竟最终要脱出来并不容易！

　　对中国山水画家的修炼来说，杨一墨先生已届甲子并不算年长，试想黄宾虹到七十岁离开他最终的辉煌还远着呢。以杨一墨眼下已有的成就和毅力，使我们在他六十岁之际对他的未来抱着希望。但他接下来的跋涉将会更为艰辛，也是毫无疑问的。他接下来的跋涉，除了继续独自苦修之外，亦当有与高人的交游，以开扩视野，这样才有可能避俗就雅，更胜人一筹。一位画家最终要卓有成就，坚韧和敏悟缺一不可。很希望杨一墨先生今后长期与这二者为伴，其指墨画能再攀新的高峰！

二00七年初夏于沪上龙柏居